“哦,那个啊,被我扔了。”
“扔了?”姜洪国不可置信地望着她,语气才真正有了一丝责怪的怒火,“姜时昭,你知不知道,那些都是你妈妈的心血?!”
她把盘中最后一颗葡萄塞进口中,嚼到什么细碎的东西,吐出来一看,那颗不知为什么有籽,掌心朝下,果籽跌落在摊平的纸巾上,小声嘀咕道。
“人都死了,还哪来的心血。”
姜洪国脸色更是难看,“你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?我连这些黑胶都完好的叫人替你存着,你倒好……”
姜时昭懒得再听,咿咿呀呀地堵着耳朵上了楼。
从房间里依旧可以断断续续的曲声,幽幽的,像罩着层玻璃,被无限放大,姜时昭嫌弃这声音打扰自己写作业,就找来耳塞左右各一堵,潜心埋头苦学。
多亏陈桁给她写好的解题思路,作业在十点前就做好了。
底下的钢琴曲早已消停,姜时昭拆掉耳堵,洗完澡,呈大字状翻滚在床,愣是有些无聊,转身趴着,头探出去,垂头望向床底那片虚黑,不知在想什么的样子。
过一会,她爬下床,屈膝跪地,向床底探去,摸索一番,拉出个箱来。
小时候人人以为她是钢琴神童,说说而已,她妈却当了真,不遗余力地记录下她演奏的每一首曲目,闲下来就放着聆听。
被拉出来的行李箱上贴满不同航空公司形形色色的目的地标签,几乎都已褪色,斑驳的迭在那里,像秋天地上成堆的梧桐叶。
越过一堆黄铜奖杯,解开另侧内置口袋,几张唱片整齐地摆放在那,姜时昭想了想,把最后一张挑了出来。
也不能怪她妈,姜时昭想,谁叫自己小时候其他兴趣班都坐不住,偏到了钢琴这件事上,屁股像被黏在琴凳,怎么也劝不走。
从莫扎特到车尔尼再到巴赫,从一首曲子到另一个,她在舞曲里旋转,跳跃,投入进不同音符编排的故事里。
紧接着,比赛,拿奖,上新闻,奖杯接踵而至。
可是妈妈死后,伤仲永只是一瞬的事。
骨骼抻长,婴儿肥日益消退,身体逐渐变得轻盈而纤细。
像青春期那样脱胎换骨,她灵巧地踏进一副崭新的皮囊,理所当然地把旧爱好随呼吸代谢出鼻腔,和那具小小身体一起,永远停留在过去。
姜时昭神使鬼差地走下楼,来到那座黑胶机前,姜洪国和王妈不见踪影,厅中空旷无人,她挪开唱针,将那行唱片塞了进去。
轻快的旋律幽幽响起,《a小调圆舞曲》一下就填满了孤寂的主厅。
练琴对姜时昭来说更像上辈子的事,这几年像被坐上时光机,她很少再去回想当时的心境,如果不是这次姜洪国的婚礼,她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去碰琴键。
曲调逐渐演变地歪斜走样,唱片多年存放不当,刻录进的演奏现场也随记忆变得模糊不堪,姜时昭走近要把它取出,天花板上突兀地传来一阵电流声。
嘭——啪!
灯泡猛地炸灭,室内陷入漆黑。
玻璃球倒置,雪花纷扬飘向天空,连那首舞曲都变得不真实起来。
世界又只剩她一人,那首变调的《a小调圆舞曲》盘旋在空旷的室内上空。
姜时昭没感到害怕,反而有种异样的平静流淌进心里,她试图点灯,按两下都没反应,就知道大约是跳闸,可不知道电箱在哪,就只好拿出唱片,摸回房睡觉。
指尖从转盘离开那一瞬,姜时昭突然愣住了。
窗外细细密密地下着雨,雨势没有很大,所以才会被琴声所掩盖,现在万籁俱寂,一根根雨针像金属般锐利的碰撞摩擦,发出刺耳不堪的回响。
对大多数人来说承载恐惧的黑暗,对姜时昭而言却更显温柔和安全。
她一点越不怕黑,反而十分喜欢这种虚无的包裹感。
虽然如此,可没人知道,她也并非像平时展现出的那样不刀枪不入。
姜时昭其实,害怕下雨怕得要死。